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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赶出王宫

那年藏历四月十五,那哇波登国王海乌达崩,在王城举行百年不遇的盛典,为三位鲜艳的公主遴选佳婿。这一天,王城内外升起七色彩幡,燃起袅袅的松烟。羊皮鼓嘣嘣响,大铜号呜呜吹。无数国王、王子、贵族、头人,穿着饰满至宝的衣袍,骑着雄狮一般的骏马,从雪域高原的四方八面,涌到那哇波登王官前面,谁都想娶上这么一位仙女一样的美人。

求婚的人排成队,金叶、玉叶,螺叶三位公主,每人手里拿一支七色彩绸装饰的宝箭,在队伍前依次走过,遴选自己的意中人。结果,金叶公主选中了卡瓦岗桑王子,玉叶公主选中了折金国国王,只有螺叶公主,这三姐妹中最鲜艳、最善良、最勤劳的姑娘,对求婚的国王、王子,看都没有看一眼,径直把定情的彩箭,插在赶牛路过王官的黑面少年衣领上。

这下子,就象鸡蛋大的冰雹,打在羊群里;又象熊熊的烈火,烧着了野蜂窝。各地来求婚的人,有的生气,有的咒骂,有的不辞而别,顿时乱成一团。

金叶和玉叶,跟巫婆一样,恶毒地咒骂自己的亲妹妹。金叶说;“麦!你这三姐妹中的妖女,那哇波登王室的灾星,对满身脏黑的叫化子,象猴子(monkey)一样地奉承,当着各国君主的面,出父王海乌达崩的丑;在内臣外臣跟前,扫我们公主的威风。”玉叶也阴阳怪气他说:“妹妹,我们那哇波登,财富胜过龙官,你何必为一只小戒指,断送自己的终身。”

螺叶公主对着两个姐姐的辱骂,客虚心气地鞠了鞠躬,回答说:“姐姐,已往印度地方,有一只乌鸦和大象(elephant)做邻居。大象仗着自己身躯肥壮,常常欺负又瘦又小的乌鸦,有一回,大象到湖边饮水,不小心掉进泥潭,而且越陷越深,眼看就要没命了。依然乌鸦飞过来,衔了许多树枝扔下去,才救了大象的命。现在我们那哇波登也一样,以大压小,以恶欺善,舌头闪烁象毒箭,挑拨离间象狐狸。两位姐姐别生气,妹妹我有话讲在先,黑面叫化子我选定了,日后啃手指头过日子,我也心甘情愿。”

这时候,国王海乌达崩气得脖子象牦牛那么粗,肚于象大象那么大,骂道:“从阿里三区,到卫藏四如,公主遴选叫化子当丈夫的丑事,头一个应在我国王海乌达崩身上。我要把你和奴隶们关在一路,白天放马牧牛,晚上捻线织氆氇,直到公马怀驹,毛驴长角的时候,才准你和叫化子结为夫妇。”

王后伊淇采新听了,赶紧替小闺女和黑面少年讲情,她说:“山崖瀑布往下淌,自古以来就如此,不是谁用手推动的;豌豆圆圆的金颗粒,从豆荚中长出就如此,不是谁用手搓成的;孔雀羽毛闪蓝光,蛋壳里孵出就如此,不是谁用手绘成的;螺叶女喜欢小乞丐,两人生性就如此,不是谁用绳子捆在一路的。国王呵!我看顺了小闺女的意,让她和少年成亲吧!”尽管王后用了许多绸子般的语言,无奈国王性子太硬,金玉两个闺女嘴巴太尖,她的话好比雪花落在江面上,很快就消逝得无踪无影。

可怜的螺叶公主,被迫脱去了白绸子长袍,换上一件破旧曲巴,解下蓝缎子的腰带,系上一条黑牦牛绳;取掉了珍珠项链,挂上一串骨头念珠。每日跟王宫的奴隶一路,干着各种各样的苦役。

一天晚上,金叶、玉叶的婚礼,正在大殿里热热闹闹地举行。螺叶公主偷偷走到门外,对着又大又圆的月亮,伤心伤意地吟唱:

月亮女神呵月亮女神,

请听我螺叶姑娘的歌声!

我虽有权势显赫的父亲(father),

但独断专行象个阎王;

闺女的心思从不体谅,

想到这些我多么忧伤。

我虽有菩萨心肠的母亲,

但无法改变父亲的主张;

只能在一边伤心落泪,

想到这些我多么忧伤!

我虽有同父共母的姐姐,

但阴险毒辣好比豺狼(wolf);

千方百计把我欺负,

想到这些我多么忧伤!

我虽有情投意合的伴侣,

但孤单一人远离故乡;

月亮女神呵月亮女神,

请给我播下幸福降下祥瑞!

这时候,黑面王子已经从牧场返来,听了螺叶公主的歌,不由地暗暗流泪。为了使他们的情爱,受到更多的磨练,也为了教训教训国王海乌达崩和金叶、玉叶两位公主,他没有说出真相,只是劝慰道:

不要流泪吧,螺叶公主呵!

乌云虽然很密很密,

但不是缝在天空上的;

当东风吹拂的时候,

云彩里的太阳就会出现。

不要悲哀吧,螺叶姑娘呵!

积雪虽然很深很深,

但不是长在地上的;

当春天来临的时候,

鲜花又会四处开遍。

不要惆怅吧,我的亲人呵!

苦难虽然许多许多,

不是刻在身上的;

有一日我俩逃回色瓦仑,

就会有幸福和甜蜜。

就在这个时候,国王海乌达崩决定亲自给金叶、玉叶两位公主送亲。他给大闺女一副金手磨,二闺女一副玉手磨,另有十三匹骡子驮运的金银、宝石、绸缎和染料,另有小麦、青稞、豌豆各三百克,牛,羊、马各一百头。黑面少年和螺叶公主,被叫去充当马伕,赶着驮运妆奁的骡马,光着两只脚翻山越岭。

到了卡瓦岗桑王国,所有跟随国王的人,都被请去参加一个又一个酒宴,好酒象飞流的瀑布,不停地往他们肚子里灌。可怜的螺叶公主和黑面王子,只能跟赶马的奴仆一路,住在又脏又黑的牲口棚里,每日只能得到很少的一点清茶和糌粑。酥油和肉嘛,连喜鹊嘴巴那么一点也看不到。

泼妇金叶公主,专门跑到马圈眼前,指着他们俩教训道:“格,黑脸叫化子!麦,妖女螺叶女!明天我金叶公主和卡瓦岗桑王子相配,快活得象天空上的仙人,凡是雪山下的人,没有一个不伸长脖子羡慕我,就象地上的羊毛,羡慕天空上的云彩一般。只有你这装模作样的叫化子,另有把公主的身份丢进垃圾里的下贱姑娘,才装做看不见,听不到,是不是眼睛被灰尘遮住、耳朵被铅块堵塞了呀!”

之后,到了折金地方,他们又受到同样的虐待。玉叶公主打诨地说:“妹妹,来!看一看我身上的衣裳多么漂亮!”看一看我头上的首饰多么珍贵!看一看我身边的国王多么神气!你这一辈子,看样子只能讨饭了。不过讨饭讨到我这里,只要不偷不骗,我依然要打发你们一点吃喝的。”听到两个姐姐的辱骂,螺叶姑娘心里象刀子(knife)扎一样,她用上齿咬紧下唇,直到咬出鲜血。

海乌达崩返国时,两国回赠了许许多多礼物:大盘的珍珠、成群的骡马,另有大米、氆氇、毛皮。只有螺叶公主和黑面少年,没得到麻线大的一根哈达,针尖大的一点东西,整整三个月跟在马尾巴前面奔波,两条腿肿得跟酥油桶一般粗。

有一日,国王海乌达崩把他俩叫到跟前,给了他们半副石手磨、一克坏青稞、一头瞎眼奶牛、一只三条腿的老山羊(goat),对少年说:“格!你这黑脸黑心的叫化子,既不晓得自己的父母,又不知道自己的故乡,从鬼也不知道名宇的地方,流浪到我的那哇波登王国,用魔术师的手段,蒙蔽王后,骗走我的闺女。从现在起,你带上这些妆奁,滚到我圆圆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去吧!滚到我薄薄的耳朵听不到的地方去吧!哪怕到了罗刹地方,我也不会掉芝麻大的一点眼泪。”

听了国王的训斥,看了这几样可笑的妆奁,黑面王子心里想:“这半副石磨,磨又不能磨,带又带不动,不过预示我俩的意志跟石头一样坚固;这瞎眼奶牛,挤又挤不出奶,杀了又可怜,说明了国玉的财气即将耗尽;这三条腿的山羊,拉也拉不动,站也站不稳,说明那哇波登,卡瓦岗桑和折金这三个国家,眼看就要江山不稳。不过,和一个人,修一条路;仇一个人,筑一堵墙,依然好言好语地告别吧!”便走上前去,对着国王和王后,膜拜了三次,说:“明天的话,如果明天讲,国王是不会相信的。我和螺叶公主现在走了,但是,金子不会被扔掉,恩情不会被忘掉,国王的收留,王后的看护,我会记在心头。日后我们有了资产,就用资产报答;没有资产,也会为你们祈祷。”

站在黑面王子身边的螺叶公主,背着鸽子(dove)大的包袱,忍不住心酸,眼泪象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王后伊琪采新,抱着小闺女放声痛哭。在座的大臣侍从,想到小公主的种种利益,也暗暗伤神落泪。

王后拉着小闺女的手,一向送到俄嘎梅龙神泉边,把自己的罗布巧西戒指,放在闺女手里,一遍又一遍地叮嘱:“阿妈身上的血肉,花芯般的螺叶姑娘呵!妈妈没法送你了。日后你们俩,要象酥油和茶叶一样融合,要象二牛抬杠一样齐心。露水大的一点东西两人分着吃,针尖大的一点活儿两人一路干。和友善睦,叫化子比国王舒服:争争吵吵,国王不如穷光蛋。阿妈身在那哇波登王宫,心儿会跟你们在一路的。”说完,又和螺叶姑娘紧紧拥抱,对黑面少年作了祝福,才流着眼睛,和他们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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