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蒂安想起来了,那时候受了重伤的阿特雷耀也上不去,至少是不能靠他自己的力量上去一一没有一个到那儿去过的人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去的。这段路必须要有人赠予。
可是,巴斯蒂安井不是阿特雷耀。从现在起,如果有人可以恩赐这最后一段路的话,那就是他。他没有想到过现在他还会在路上受阻。
“去叫工匠来!”他命令道,“他们得在这光滑的表面凿出台阶,造一座楼梯,或想出其他什么办法来。我希望把我的住所安排在那儿上面。”
“先生,”年纪最老的一个宫廷顾问大胆地提出异议,“假如金眼睛一切愿望的女主宰在我们这儿的话,她是住在那上面的。”
“按照我给你们的命令去做!”巴斯蒂安盛气凌人地呵斤道。
达官显贵们脸色苍白,从他面前退了下来。他们服从了。手工匠被招来了,他们用大锤和凿子开始工作,可是,无论他们如何绞尽脑汁都无法在山巅上凿掉一小块。凿子从他们手上崩掉,光滑的地面连一点刮痕都没有留下。
“想想其他办法,”巴斯蒂安不耐烦地转过脸去说,“我想到那上面去。记着,我的耐心马上就会到的。”
然后他走了,与他的宫廷侍从--首先包括萨伊德、海斯巴尔德、海克里昂和海多恩三位先生以及鹰嘴怪伊卢安--一起先去抢占宫廷区中其他的房间。
就在这一天的夜里,他把所有迄今为止为月亮之子服务的达官显贵、大臣和顾问都招来开会。会议是在那个曾经举行过医生大会的巨大的圆会议厅中举行的。他向他们宣布,金眼睛的女主宰把统治漫无边际的幻想国的所有权力都移交给了他,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从现在起他将取代她的位置。他要求他们宣誓完全服从于他的意愿。
“即使有时候,他补充道,“我的决定对你们来说不可思议,你们也必须服从,因为我不是你们的同类。”
然后,他决定在七十七天后给自己加冕为童皇帝。其盛大的庆祝场面将是他们幻想国中从未经历过的。必须立即派使者到各个国家去,他希望,幻想国的每一个民族都派一名代表来参加加冕典礼。
说到这儿巴斯蒂安走了,留下了一筹莫展的顾问和达宫显贵们。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所听到的一切.对于他们的耳朵来说都是闻所未闻的,以致于他们先是缩着脑袋默默无语地站了许久;然后,他们开始轻声地交谈。经过长达几小时的商量之后,他们取得了一致的意见,他们必须服从巴斯蒂安的指示,因为他带着童女皇的标记,这使他们有服从的义务--不管是他们相信月亮之子真的把所有的权力都让给了巴斯蒂安也好,还是整个这件事情只是她令人难以理解的决定而已。于是,向各国派出了使者,巴斯蒂安的其他命令也都执行了。
巴斯蒂安自已自然是再也不去关心这些事情了。有关加冕典礼准备工作中的一切细节他都让萨伊德去操办。萨伊德懂得如何差遣象牙塔中的宫廷侍从--让他们忙得团团转.这样便没有人再会去作思考了。
在接下去的几天和几周里,巴斯蒂安常常独自一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他为自己选择的房间里,他无所事事地坐在那儿发愣。他很想有点什么或编一个故事供他自己消遣,可是,他什么也想不出来;他感到脑子里空空如也,若有所失。
后来,他终于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可以用愿望把月亮之子召来。假如他确实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话,假如他所有的愿望都能成为现实的话,那么她也必须服从他。
他半夜半夜地坐在那儿。自言自语道:“月亮之子,快来!你必须来,我命令你来!”他想着她的目光,这目光像藏在他心里的一个闪光的宝藏。可是她没有来。他越是经常地尝试着强迫她来。有关他心中闪光的宝藏的记忆则越是淡薄,直至那闪光在他内心变成一团漆黑。
他对自己说,只要他一旦坐进玉兰阁的话,他就会把一切都找回来的。他不断去找手工匠,催促他们,时而威胁,时而允诺,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梯子断裂,钢钉折变,凿子崩断。
以前,巴斯蒂安喜欢与梅克里昂、海斯巴尔海多恩三位先生闲聊或与他们玩游戏。现在他们则很少能派上用场,因为他们在象牙塔最底层发现了一个酒窖,这样,他们白天黑夜地坐在那儿喝酒,掷色子,用粗劣的嗓子唱一些假里傻气的歌,或者互相争吵,甚至于经常发生剑拔弩张的情形;有时候他们还摇摇晃晃地在主街上闲逛,调戏仙女、女妖、女野人以及象牙塔中其他的女性。
每当巴斯蒂安找他们去谈话时,他们便说:先生,你想要干什么?你得让我们做点什么事情。”
可巴斯蒂安想不起来有什么事情要做。他答应他们加冕后会有事情做的,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加冕会带来什么变化。
天气变得越来越阴暗,看上去像熔金似的太阳落山的景色越来越少见,天空经常是灰蒙蒙的,布满了云层,空气令人感到窒息,一丝儿风也没有。
就这样,规定的加冕日渐渐地来临了。
派出去的使者都回来了。好多使者从幻想国的各个国家带回了代表。可是,也有一些使者一无所获地回来报告说,他们被派去的那个地方,居民们直截了当地拒绝参加加冕典礼,有些地方甚至还发生秘密的或公开的叛乱活动。
巴斯蒂安一动不动地在那儿发愣。
“等你当上幻想国的皇帝之后,”萨伊德说,“得把这一切都彻底地肃清。”
“我想要的是,我的愿望就是他们的愿望,”巴斯蒂安说。
可是.萨伊德巳经急匆匆地离开忙着去作新的决定了。
就这样,本不该举行加冕仪式的那一天来到了。这一天被作为血战象牙塔的日子而载入幻想国的史册。
这一天的早晨天空中使布满了一层厚厚的、铅灰色的云层,天无法真正地亮起来;所有的东西上都蒙上了一层令人恐怖的晨光,空气凝住了,令人沉闷而又压抑,几乎喘不过气来。
萨伊德与幻想国中的十四位礼宾司一起为庆祝活动准备了一套特别丰富的节目,其排场和花费超过了幻想国迄今为止所举办过的所有的庆典。
一大清早所有的大街小巷和广场上都奏起了音乐。在这之前幻想国中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音乐:疯狂、尖锐、刺耳而又单调。每一个听到音乐的人脚都会动起来,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情不自禁地跳啊湖的。谁也不认识那些戴着黑色面具的音乐师,谁也不知道萨伊德是从哪儿把他们找来的。
所有建筑物和楼房的正面都插上了大大小小刺眼的彩旗;没有一丝儿风,彩旗都垂挂着。主要街道的两旁以及宫殿区四周高高的围墙上贴着无数张大大小小的图片,所有的图片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同一张脸,即巴斯蒂安的脸。
因为仍然进不了玉兰阁,萨伊德为登基准备了另一个场所。宝座将放在螺旋形的主街的尽头,放在宫殿区围墙大门口宽宽的象牙台阶上。放在这儿的几干只金色的香炉烟雾络绕,从香沪里冒出采的烟闻起来既令人晕眩,又非常刺激。这些烟越过台阶在广场上弥漫开来沿着主街往下-直渗人所有的小巷、角落和每一间屋子。
到处都是披着昆虫盔甲的黑色巨人。除了萨伊德本人之外谁也搞不清楚她是怎么使她仅存的五个黑色巨人翻了几百倍的。不仅如此,黑色骑士中还有五十个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这些高头大马同样是由黑色的金属组成的,行动起来步调完全一致。
在庆祝游行的队伍中,这些骑士护送着一个宝座沿着主街而上。没有人知道这个宝座是从哪儿来的。它有一扇教堂的门那么大,完全是由各种形状、各种大小的镜子构成的,只有座垫是用古铜色绸缎做的。奇怪的是,这个闪烁发亮的庞然大物居然会自己慢慢地沿着螺旋形的街道往上滑行,既没有人推它,也没有人拉它,好像它有生命似的。
当宝座在象牙大门口停住时,巴斯蒂安从宫殿区中走了出来,在宝座上就坐。当他在闪闪发亮的、华丽而又冰冷的宝座上坐停当时,他看上去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就像一个娃娃。在被夹道列队的黑色盔甲巨人挡住的观众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可这欢呼声听起来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单薄刺耳的感觉。
然后便开始了庆祝典礼中最冗长、最累人的部分:幻想国所有的使者和代表排成一列,队伍从镜子宝座开始沿着象牙塔螺旋形街道一直排下去,一直排到了迷宫花园里,还不时有新来者接在队伍的后面,轮到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在宝座前跪下,前额三次触地,然后吻巴斯蒂安的右脚,嘴里说道;“我们大家的存在都要感谢你,我以我们民族和种类的名义请求你给自己加冕为幻想国的童皇帝。”
就这样过了两三个小时。突然,在排队等待者的行列中发生了骚动,一个头上长角,足似山羊的年轻森林之神急匆匆地沿着主街往上跑;可以看到他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踉踉跄跄地跑着,时而跌倒,爬起来,再继续往前跑,最后倒在了巴斯蒂安的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巴斯蒂安向他弯下身去。
“出了什么事情,你竟敢来打扰加冕仪式?”
“噢,先生,战争!”森林之神大声喊道,“阿特雷耀聚集了许多反叛者,他带着三路军队朝这儿开来。他们要求你交出奥琳,如果你不愿把它交出来的话,他们就要用武力强迫你这么做。”
突然出现了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刺激的音乐和刺耳的欢呼声也同时陡然消失了。巴斯蒂安独自坐在那儿发愣,他脸色苍白。
这时,海斯巴尔德、海克里昂和海多恩也跑来了。他们的心情却特别好。
“先生,我们终于有事情做了!”他们乱哄哄地喊道,“尽管把这件事情交给我们!不要影响了你的庆典!我们找一些精干的人来对付造反者。我们会给他们一个教训并让他们永远记住这个教训的。”
在场的几千个幻想国的生物中,有一些是完全不适于打仗的,大部分也只是会使用某一种武器,比如像木棒剑、弓、长矛、石弩,或者靠他们的尖牙利爪。这些生物都集合在那三位率领军队的先生周围。他们开拔了。巴斯蒂安和一大群不善战的生物留下继续进行仪式。可是,从这时候起,他老是心不在焉,不断地用眼睛瞄着地平线,从他坐的地方可以把地平线看得一清二楚。从那儿所卷起的巨大尘埃中他可以推测出阿特雷耀所带来的军队的规模。
“不用担心,”萨伊德走近巴斯蒂安说,“我的黑色盔甲巨人还没有参与呢;他们会保卫你的象牙塔的,没有人能够敌得过他们一一除了你和你的剑。”
几个小时以后,传来了第一批有关战争的报道。站在阿特雷耀这一边的有绿皮人整个民族,还有大约二百个丰人半马怪和五十八个食岩巨人。由福虎率领的五条祥龙不断地从空中参与战争。此外,还有一群从命运山上飞来的白色巨鹰和许多其他的生物。甚至还有人见到了独角兽。
尽管他们在数量上比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三位先生所率领的军队要少得多得多,然而,他们战斗起来非常坚定,把巴斯蒂安的部队打得逐渐往象牙塔这边退却。
巴斯蒂安想亲自出征去指挥他的军队,但是萨伊德劝他不要这样去做。
“想一想,主人和主宰,”她说,“你出面干涉的话对于你作为幻想国皇帝的新地位来说是不合适的。放心地让你忠实的随从去干吧。”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都在打仗。巴斯蒂安的军队顽强地捍卫着迷宫花园的每一寸土地.整个花园变成了一个被踏烂的血腥的战场。当天色开始暗下来的时候,第一批反叛者已经踏上了象牙塔的土地。
这时候,萨伊德派出了骑马的和不骑马的黑色盔甲巨人.他们开始在忠实于阿特雷耀的队伍中大打出手。
要对这场攻打象牙塔的战役进行-次详细的报道是不可能的,因此这儿只能放弃在这方面的努力。直到今天,在幻想国中还流传着无数有关这一天一夜的诗歌和报道,因为每一个参加这场战役的人都有不同的经历。所有这些故事也许该留待于下一次再讲。据有些人报道,阿特雷耀那边也有一个或几个能敌得过萨伊德魔力的白色巫师。可是这一点没有人能确切地知道。也许可以以此来解释为什么阿特雷耀和他率领的人马能够击退黑色盔甲巨人,攻占象牙塔。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阿特雷耀不是在为他自己,而是在为他的朋友
而战斗。阿特雷耀想战胜他,为的是要救他。
夜幕早就降临了。这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到处都是浓烟和熊熊的火焰。掉在地上的火把,被撞翻的香炉和被踩碎的灯使象牙塔的许多地方着起火来。在跃动的火焰中,正在作战的生物们在地上投下了鬼怪般的影子。巴斯蒂安在它们中间穿行,周围充斥着武器的碰撞声和作战者的吼声。
“阿特雷耀!”他用嘶哑的嗓音喊道:“阿特雷耀,你给我出来!出来和我交战!你在哪儿?”
可是,他的宝剑希坎达仍然插在剑鞘里,一动也没有动。
巴斯蒂安寻遍了宫殿区所有的屋子,然后他在宫殿区的围墙上往外跑,这儿的围墙有马路那么宽当他正准备在外面的那扇大门上面跑过去时--原来放在大门下面用镜子做成的宝座这时候已经碎成了千百片一一他看到,阿特雷耀正好从另一边迎面向他走采。阿特雷耀的手里拿着一把剑。
他们面对面地对峙着。希坎达纹丝不动。
阿特雷耀用他的剑头对准巴斯蒂安的胸膛。
“为了你自己的缘故,”他说,“给我。”
“叛徒,”巴斯蒂安大声喊道,“你是我的造物!所有的生物都是我创造的,你也一样!你想造我的反吗?跪下求饶吧!”
“你发疯了”阿特雷耀答道,“你什么也没有创造,你的一切都归功于童女皇。把奥琳给我!”
“自己拿吧!”巴斯蒂安说,“如果你能够的活。”
阿特雷耀犹豫着。
“巴斯蒂安,”他说,“我是要救你,你为什么要逼我来战胜你?”
巴斯蒂安用力去拔他的剑柄。他力大无穷,居然真的把希坎达从剑鞘中拔了出来,而不是它自己跳到他手中的。然而,在他拔剑的同一时刻只听得一声可怖的巨响,有那么一刹那时间连大门口大街上正在战斗的人都得住了站在那儿朝上望着他们俩。巴斯蒂安认出了这声响。这便是当格拉奥格拉曼变成石头时他所听到过的可怕的格格巨响声。希坎达的光消失了。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狮子对他说过的有关如果他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拔出这一武器的那番话。但是他不能够,也不愿意撤销这一行动。
他用剑向阿特雷耀砍去,阿特雷耀试着用他的剑来抵挡,可是,希坎达把阿特雷耀的剑给砍碎了,并刺中了他的胸膛。
阿特雷耀身上一道很深的伤D裂开了,鲜血涌了出来;他踉踉跄跄地朝后退去,从大门的门垛上摔了下去。在黑夜的烟雾中突然闪过一道白色的火焰,接住了在下坠的阿特雷耀,载着他飞走了。这是白色祥龙福虎。
巴斯蒂安用自己的大衣擦去了额头上的汗。在擦汗时他发现大衣变成了黑色,黑得犹如黑夜。他手里还仍然握着希坎达。他从宫殿区的城墙上走下来,走到外面的露天广场上。
由于战胜了阿特雷耀,战争的胜负转瞬之间起了变化。叛乱的军队刚才还胜利在握,现在则开始逃跑。巴斯蒂安犹如身处一个醒不过来的恶梦。他所获得的胜利犹如胆汁般的苦,可与此同时他又感受到一种疯狂的胜利感。
他身披黑色大衣,手握滴血的剑,缓缓地沿着象牙塔的主街往下走。这时,象牙塔已经处于熊熊烈火之中,犹如一支巨大的火炬。巴斯蒂安像没有感觉似地冒着呼啸翻滚的火焰继续往前,一直走到象牙塔的塔下。在那儿他遇到了他军队的残余部分,他们正在迷宫花园里等候他一一现在这里成了满是幻想国居民尸体的广阔的战场。连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也在这里。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两个受了重伤。鹰嘴怪伊卢安阵亡。萨伊德站在他的尸体旁,她的手里握着腰带格玛尔。
“主人和主宰,”她说,“这是他为你抢救出来的。”
巴斯蒂安取过腰带,用手紧紧地握着它,然后把它放进口袋。
他用目光慢慢地环视着他的战友和随行者:只剩下几百个人了。他们看上去疲惫不堪,形容憔悴;在跳跃的火光中他们就像是一群妖魔鬼怪。
所有的人都把脸转向象牙塔。象牙塔就像是一堆柴火,渐渐地倒塌了。位于象牙塔顶端的玉兰阁被火燃着了,它的花瓣开放了,可以看到玉兰阁是空的。随后,它被火焰吞噬了。
巴斯蒂安用他的剑指着那一堆炭火和废墟,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是阿特雷耀的功绩。为此,我要追他到天涯海角!”
他跃上一匹黑色金属的高头大马喊道:“跟我来!”
马用后腿站了起来,巴斯蒂安用他的意志强迫它大步朝夜色里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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